剑来_第43章 酒桌上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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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3章 酒桌上[1/2页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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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平安正在小心斟酌几个空缺位置的人选,大骊朝即将提上日程的并州为道一事,涉及国本,他不得不反复权衡利弊,也要广泛征询诸部衙署的不同意见。毕竟在错的事上用对人,在对的事上用错人,真正承受后果的,绝不是那几顶官帽子。



笔税砚租文账读书债,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。



郭竹酒在书房门口那边探头探脑,陈平安头也不抬,招招手,“老规矩,进屋看书,不能搬走。”



郭竹酒没有跨过门槛,只是竹筒倒豆子一番,“师父师父,沉义难得走出屋子,主动找到我,说了句怪话,他说远古的拳法分文武,我也能学,还问我想不想跟他学那……跳大神。”



陈平安忍俊不禁,沉义作为职掌祭祀的大巫,他那可不是现如今唬人的把戏,是真正你能够交通天地的酬神手段,后世人间沿袭万年的祭礼,源头在此。



抬头笑道:“只要你不觉得裴师姐不学你学了,有点丢脸什么的,就学。”



当时青丘狐主认为裴钱不肯学拳,矫情了,当然是因为她这位旧十四,全然不懂武道的缘故。



在陈平安看来,裴钱拘泥于、或者说是执着于“拳出竹楼”,从而拒绝沉义这位远古大巫的诚心教拳,可惜还是有一点的。



不过话说回来,若无此心,裴钱又岂能走到今天的武学高度。



修道之人的资质根骨,读书人的学力材力,当然都很重要,却也需要靠“心气”来往上提。



郭竹酒哈哈笑道:“这有啥,我先学了,再让师父你帮忙掌掌眼,润色润色,很快就是咱们竹楼一脉的本家拳了,到时候裴师姐再学,不就水到渠成了。”



陈平安将毛笔轻轻搁放在三山形制的青瓷笔架上边,笑道:“好主意。”



据说大泉王朝改官制为御制的鸡距笔,在桐叶洲山上山下的销量都相当不错,一颗雪花钱一支鸡距笔,光是玉圭宗神篆峰那边就预定了三万支,财大气粗不过如此了。记得董水井听说此事过后,只是摇头,笑骂一句哪来的脸自称“御制”,董半城再补上一句,反正是骗有钱人的钱,也算生财有道。当时国师点头附和,说是啊是啊。



容鱼走来这边,与门口郭竹酒擦肩而过的时候,笑着点头致意,跨过门槛,走近书桌,她在固定的地面青砖位置站定,轻声道:“国师,刚刚收到刑部和北衙几乎同时递过来的两份谍报,内容大同小异,就是由几个家族牵头,准备来国师府这边喊冤,与朝廷讨要一个公道说法。”



“相信近期很快就会有一大拨上了岁数的元老功勋,有抱着圣旨的,怀捧神主牌位的,聚在国师府外边,此外各家各户的诰命夫人,也会去太后和皇后娘娘那边诉苦求情。国师,这里是两份名单。”



郭竹酒竖起耳朵,眨了眨眼睛。



皇帝陛下前脚才乘船离开京城,他们后脚就开始来国师府聚众闹事。



容鱼脸色寒霜,杀气腾腾。



陈平安摆手说道:“容鱼,名单就不过目了,就由你全权负责此事。”



容鱼大为惊讶,欲言又止。



陈平安想了想,说道:“刑部那边,你不合适随意调动,赵繇赵侍郎这个人比较犟,一根筋,容易对我和国师府有意见。反正北衙如今恶名昭彰了,也不差多出一两件得罪人的事情,跟洪霁通个气,就说明面上的具体事务,让司徒殿武去办,但是如果出了纰漏,兜底还得是他自己来。”



容鱼偷偷松了口气,只要国师愿意随便点拨几句,她就不怵。



如果国师只放权而不过问,她心里是真没底。



容鱼说道:“北衙洪霁说他有些后悔放走高弑了,还在谍报末尾询问他今晚能不能悄悄来国师府一趟。理由是由奢入俭难,在国师府喝过好茶,嘴巴养刁了,再回北衙喝几钱银子一两的雨前茶,有点不习惯。”



陈平安笑道:“巧了不是,也别宵夜了,晚饭让他在菖蒲河那边做东请客,酒楼就选韦赹那家好了。跟他提醒一句,北衙就他一人,别想着借机与我引荐属下,与他直说,如果我推门一进屋子,发现闹哄哄十几号北衙官吏坐那儿,我肯定掉头就走。”



容鱼忍住笑点头道:“好的。”



陈平安问道:“长春宫跟礼部聊得怎么样了?”



拥有一座崭新祖师堂的长春宫,正在跟礼部董侍郎商量着如何为大骊留住农家修士。



容鱼说道:“董湖说就目前来看,比预期要好,虽然她们的有些想法比较稚嫩,但相对还是务实的。”



陈平安笑道:“虽然董侍郎的说法比较捣浆糊,但相对还是公允的。”



桃树下的宋云间,瞧见从抄手游廊那边走出一位雪白长袍、耳坠金环的俊逸男子,宋云间与之稽首,心生疑惑,披云山这尊夜游神君怎么来了?



————



周海镜和改艳,早已化敌为友,她们俩如今是京城那座客栈的大掌柜二掌柜,见客栈生意实在是太好,就真为自己是做买卖的奇才了,所以她们新近决定要在陪都那边再开一间。



于是在改艳的撺掇之下,周海镜和她就跟着平调至陪都当吏部尚书的曹耕心,一起离开京城,是不用去缟素渡的,可以直接乘坐一艘鸣镝渡的军方渡船去往洛京,简单来说就是坐船不用掏钱。



大骊地支一脉修士,平时还是比较自在的,比如韩昼锦在大渎附近的赤县开了个铺子,陆翚在京畿之地的嘉鱼县当着县尉,也有人领着一份秘书省试正字的俸禄。



她们一起在略显狭窄的观景台看云海,改艳拿手肘撞了撞周海镜的胳膊,以心声说道:“有笔买卖,做得!”



周海镜疑惑道:“什么买卖?可别是捞偏门。”



改艳朝隔壁那边抬了抬下巴,“让曹耕心用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了你。你想啊,这家伙家世好,模样好,官帽子还大,而且意迟巷曹氏跟袁氏不一样,更像个将种门庭,他爹,曹桥是大理寺卿,他那个二叔曹枰,曹巡狩就更不用说了,肯定会二话不说便接纳你这么个儿媳妇,答应了这门亲事。关键曹耕心还是国师大人的亲信,咱们这座山头名义上的一把手,除了是个酒鬼,真心挑不出什么毛病了,怎么看都不亏。”



周海镜调笑道:“曹酒鬼真有这么好的话,你怎么不去勾搭他?”



改艳连忙摆摆手,一本正经道:“我是那种瞧着烟视媚行实则洁身自好的女子。况且我在山上是走什么路数的,你还不清楚?看男人就跟仵作看尸体似的。对于男女情爱不感兴趣,止步于纸上谈兵。”



周海镜趴在栏杆上,这位眉如远黛的漂亮女子,淡淡愁绪,“武夫到底不如你们长寿。女子很快就会老的。”



改艳本想戏谑调笑她几句,见着了周海镜这般神态,她便不忍心了,只是轻声道:“那就不是买卖喽。”



身穿便服的曹耕心,刚刚收到了一封来自国师府的“密信”,独自坐在屋内,仔细翻看那份关于鱼虹的卷宗,新任尚书大人倍感头疼,揉了揉额头,身体后仰靠着椅背,哭丧着脸,眼睛一翻,舌头一吐,“让我死了算了。”



曹耕心重新坐直身体,开始提笔在一页页卷宗上边圈出一个个名字。



偶尔拿起那只老旧酒葫芦,抿一口酒水,提提神。



曹耕心此次平调外放,跟魏礼他们的的入京任职,属于大骊朝首次出现两京官员的大规模互换。



再加上并州合道一事,地方上,届时就会多出大概接近三十把正二品、从二品的椅子。



在曹耕心看来,比起近几年尘嚣四起的迁都之议,国师的手段,实在是高明太多了。



水面辽阔,烟波浩渺,江风阵阵吹拂,驱散铺子里边的暑气,着面凉爽,老掌柜睡眼朦胧的,只觉得那桌客人,委实怪了点,先前那对主仆进了铺子,老文士让那侍女模样的魁梧女子,与铺子打了两斤最贵的酒水,还与他借用灶房,竟是那文士亲自下厨,煮了一锅粟米,炒了几个家常的下酒菜。



老掌柜摇摇头,莫不是村学究的穷讲究么。



陈清流夹了一筷子咸菜,细细嚼着,不知道在想着什么。



荆蒿怎么说都是个老飞升,在宝瓶洲闲逛期间,知晓了一些内幕,若是宋和宋睦反目,皇帝藩王换回了真实姓名,估计宝瓶洲就乱了,估计会是大骊宋氏龙子龙孙亦鱼鳖的惨淡结局?



所以这次洛王宋睦从蛮荒返回大骊京城,荆蒿还是比较期待后续故事的。倒也不算看热闹不嫌大,而是真有风波,他也好与落魄山攒下些香火情。



站在山上,尤其是山巅,看那人间王朝的兴衰,真如土垤蚁窝一般。只是看久了看多了,也就乏味了。



陈清流微笑道:“荆老神仙,过惯了比人间王侯锦衣玉食更清贵的山上日子,上了桌,扫一眼盘子,就算给你一双筷子,是不是也要觉得无下箸处?”



荆蒿无言以对,说是,不合时宜,说不是,那是自讨苦吃,岂敢糊弄这位传闻出身低微的青主前辈。



陈清流转头喊了一声谢师姐。



谢石矶去灶房那边拿来一副碗筷,荆蒿立即起身道谢,双手接过碗筷。



陈清流示意荆蒿动筷子,笑道:“人间万事,做做样子。”



荆蒿夹了一筷子青椒咸肉炒豆干,咦,滋味不错?



陈清流笑了笑,“年少时只是一心求财,聪明只在言语上,有个同龄朋友为了富贵,那才叫真正的心狠。”



“同人不同命,他进了宫,我浑浑噩噩进了山,机缘巧合之下,算是修道小成吧,期间也有些波澜,自身之种种磨砺,不算什么,一个‘十四境剑修’,老天爷不曾亏欠半点,还给多了。”



“自身种种”之外,陈清流却没有接着说下去。



“仗剑飞升,从福地来到这方天地,漂泊不定了一些年月,最终选定宝瓶洲古蜀之地,你们称之为证道得道合道,于我而言,不过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。”



荆蒿喝着小酒,夹一筷子佐酒菜,听着青主前辈的言语,不管是不是酒壮怂人胆,总之荆蒿也就有了谈兴,说了一些修道路上的陈年旧事,都不大。酒足饭饱之后,又下了一场骤雨,雨势渐大,江面风声如潮。随后雨后放霁,云中远树,种种景象,不一而足,酒铺的木门如裱画。



之后陈清都带着他们去了附近一座寺庙,古今崖刻榜书鲜有佳者,此山沿途也不例外。建在山顶的古寺高出云表,无蚊蝇之扰,香客举目远眺山外,颇有几分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的禅意,山中僧人着絮衲度夏,借宿寺庙的文士身穿棉袍“避暑”,在此治学,搁笔收书,开窗放入千山来,赏心悦目。陈清流进入大殿,虽未跪在蒲团上,却也低头双手合十,拜了三拜。



随后青衫老者绕塔而行数圈,览《戒坛律仪》数遍,最终持筇戴竹笠,与山僧作别。



出了山门,下到山脚,陈清流说了一个地址,说是烦请荆老神仙受累,多跑一趟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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菖蒲河一栋河畔酒楼的二楼,一个笑容可掬的年轻胖子,看着河对岸同行们的冷冷清清,韦赹转头与身边的清秀少女抱拳打趣道:“陈溪姑娘,你真是我们酒楼的福星,你看看,你一到,酒楼生意立马就红火起来了。”



少女赧颜,韦掌柜说笑了。她擦了擦额头汗水,后厨十几号人物都归她管呢,酒楼生意确实不错,何况她眼睛里有活儿,总是闲不住的,要认真看要用心学的还有很多。



韦胖子瞅见自家酒楼外边又来了一拨客人,哎呦喂一声,快速与少女说了那拨清贵客人的姓名、身份,其中有几个不认得的生面孔,韦胖子也不好乱猜,屁颠屁颠跑下楼去门口待客。



当下的大骊京城,的确不是一个适合宴饮的好时节。



只说菖蒲河这边的酒楼生意,昔日的车水马龙,人满为患,一夜之间就变成了门可罗雀,毕竟谁都不傻,如今刑部,北衙,都察院,大理寺,各种暗哨这会儿都在盯着呢。



尤其是一战成名的北衙,那晚竟然直接带兵围住了意迟巷、篪儿街在内几条街巷,自己开门走出来的还好说,胆敢不开门的,直接破门而入。如今官场提起洪霁这个名字,谁不犯怵?



所以这会儿还敢呼朋唤友招摇过市,大摆宴席觥筹交错,无异于在自己脑门上贴张“有本事就来查我”的便签。



不过对于开门做生意的酒楼商家而言,照理说哪怕生意不好,总不能就真的关门打烊,也该开个门做做样子,可问题是近几天菖蒲河的酒楼,真就陆陆续续关门了二十几家之多,曾经云遮雾绕的幕后东家到底是谁,现在好像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了。



以往沾沾自喜于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有钱人,心里只会更慌。



以往坚若磐石的靠山是靠不牢了。



意迟巷魏家,虽然不算大骊最顶尖的那一小撮豪阀世族,但是家族上升的势头,太清晰了,不曾想摊上魏浃这么个丧门星,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,不谈魏浃已经被杖毙于家族祠堂,魏家的那个大伯,身为工部左侍郎的魏磊,本来是就等着这场察计结束,顺势就要由工部转迁礼部的,只需再熬个几年资历,就能够参加御书房小朝会的人物,据说这会儿也已经吃了牢饭,与那户部尚书沐言算是作了伴。



同样是侍郎,魏磊能够让同品秩的右侍郎见了面就乖乖当孙子,而且他又不贪钱,在官场是出了名的清廉,偏就进去了。



韦胖子刚把那些世家子弟带入酒楼,很快就又有一伙客人登门。



只认得其中一人,是嘉鱼县的县丞,之所以记得,不是这人常来,而是早年在酒楼闹过一场酒疯,喝高了就嚎啕大哭,吵到了隔壁几间屋子的客人,他最后是被朋友扛回去的,连累朋友挨了几句风凉话而已,倒也没有更多风波。



这个县的辖境不大,关系却不是一般的错综复杂,只因为近三十年来,嘉鱼县出了很多如今还在地方州郡身居高位、手握实权的武将,光是一州将军、副将就有两位,更不谈那拨跟随宋长镜、洛王宋睦去往蛮荒的武将,所以遍地的将种子弟,而且江湖帮派也多,所以在大骊官场有“第四县”的说法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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